林然然爬下床梯,抢过上官榆手上的东西,把箱中宝石一口气往陆祈安的位置撒去;又在便条纸写上“火”字,以纸火点燃蜡烛。
他裁出和蜡烛同数的方形灯座,把蜡烛立在纸上,一一把灯烛安放于角落,房间每个对象都要配灯,直到烛火的光晕把空间填满为止。
身为物件一分子的上官榆也捧着一盏灯,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问想尿尿怎么解决。
林然然清了清喉咙,捏着嗓子步虚赞唱:“太上散十方,华灯通精诚。诸天亦皆燃,诸地悉玄明。我生亦光彻⋯⋯”
他习文不习曲,即使可以倒背音律,还是唱得奇声怪调。以前族兄弟为了好玩拿小刀插他喉咙,导致他变声不全,一辈子只能像女子般细声说话。
林然然手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反映出他的起伏心境。
师父从不肯教导他正道者的法术,只给他学偏门的邪法,害他在丧门身边总是无用武之地。他灵能不足,只能冒着反噬的风险偷人法力或是垫上自己灵魂施法。
林然然依灯点走步时,不停掐捏没用的自己:“不要抖、不要抖啊!”
行斗灯仪,最忌讳坛上有不光明的事物,包含施术者的内心。
林然然恨不得把过去全都一把火烧尽,只留下他遇见丧门以后的时光;
在那之后,他才活得像个人。
火焰浮现出老者的和蔼面容,只有与他独处的时候才会温柔地唤他:“阿斓,来师父这儿。”
“滚,骗子、骗子、骗子⋯⋯”林然然心头所想和灯仪的唱词混在一块,合成古怪的语音。
上官榆发现林然然脸上淌出斗大的汗珠,连他这外行人也感到不对劲。
靠门的蜡烛忽然灭了,啪啪啪,一盏接着一盏,迅速蔓延开来,林然然醒转过来,脸色铁青。
“上官,把灯放下!”
上官榆连忙把纸灯端去一旁陆祈安的杂物桌上,不一会,全寝就剩他这根和林然然手上的蜡烛还亮着。
斗灯续命是奇术,一旦失败了,本来打算保住受术者几年寿命,就要从施术者抽出多少;而林然然斗胆借了一百年。
当他的烛火黯淡下来,林然然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却是通室大亮,他的火光被人用双手护在掌心,耀眼地燃烧着。
丧门呆滞地望着他,两只手臂写满“祈安”两字,然而从林然然这侧可以看到他手心写了不同的名字——“然然”,就算知道他不真实,也还是真心以对。
“小然,我死了,你该怎么办⋯⋯”丧门带着满心怜惜,深深呼口长息,随即栽倒下来。
林然然搂着丧门的脑袋滑跪在地,再也忍受不住,软弱地哭泣起来。
“拜托,你不是最疼小然了吗?丧,不要弃我而去,求求你、求求你啊⋯⋯”
上官榆看得心酸。
他在姐夫丧期时心情不好,还回呛林然然没有家人可以去死,没想到一转眼就诅咒成真。
“然然,要不要试试看这里?”
林然然含着泪泡望来,上官榆拿出道教公会的烫金名片。
丧门再醒来,恍惚看着两旁风景飞逝,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跑车后座。
他包着被单,又有林然然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不会太冷。
上官榆在驾驶座不时摆弄他的卫星导航系统,已经在市区绕了半小时,却还是不见公会大楼。
“怪了,是这附近没错啊!”
“连车都开不好,废物!”
“那么会骂,换你来啊!”两人又吵了起来。
“现在要去哪里?你们怎么一直在绕圈圈?”
林然然蹦了下,激动地搂了搂丧门脖子:“丧,你还撑得住吗?”
“我一直醒着⋯⋯他在叫我⋯⋯”丧门意识不清地说。
他小时候很少生病,不过偶尔会中中尸毒,一中毒就昏睡,老爸老妈放任他奄奄一息,说是训练免疫力。
也就是这种时候,陆祈安才会像个江湖郎中般地烧符水给他喝,不过完全没用。
丧门就看着小友伴托颊坐在他床边,什么也不能做,百般无聊地发着呆。
而今半梦半醒间,丧门总感觉他朋友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以往那样看顾着自己。
“丧,我现在要带你去公会,你别怕。”林然然轻声哄着。
“公会?是我想的那间营利性机构?”丧门突然清醒大半,“这条路直走,右转就到了。”
上官榆半信半疑地踩下油门,电子地图没有显示右向的岔路。
“小榆,看到没?这边⋯⋯”丧门吃力地爬起身,前座的上官榆侧过身,让大帅哥得以向前握住方向盘。
他只是顺时钟一转,路上车水马龙依旧,可另外两人却感到天崩地裂的变化,所有横阻他们的无形阵法瓦解开来,车子驶向之前不存在的康庄大道。
“丧!”林然然大叫,来不及挽救丧门迎面撞上手排挡的惨剧。
大帅哥捂着左脸圆杆形的红痕,目光涣散,不过好歹有痛醒一点精神。
车子停在神似金融大楼的建筑物前面,他们一人一边地把病患扶下车,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厦。公关小姐迎面而来,礼貌而冷淡地询问他们上门的原因。
“是被下咒吗?好的,请到柜台登记,数据建文件后,会为您们找寻适合的人选解决问题,请耐心等候。”美人微笑一鞠躬。
“他快死了,这难道不够急迫吗?”林然然气极,被丧门拉衣袖阻止。
“是的,我们所有的顾客都说自己要死了。既然大家都要死了,你们几个小鬼头不如静下来等等看他命够不够大?”公关小姐端着标准的服务业笑容,优雅地再次行礼。
“明之姐⋯⋯”丧门抬头唤了声。
公关小姐的完美微笑明显歪了下,终于出现面具以外的表情。
“这不是小夏天吗?小祈安又怎么了?”
“这次是我出事⋯⋯”丧门一离开外头的阳光,那种呼不过气的感觉又回到身上。
公关小姐上前拍拍丧门的脸,亲自确认病症。
“我跟会长说一声。”她拨通分机电话,没十秒就对他们比出OK的姿势。“直接带他上七楼,快快快!”
就算年缴千万的白金会员也没什么机会能从贵宾电梯直达会长办公室,这般待遇全是看在丧门从小让张会长看着长大的情面。
才出电梯,半边白发的男人已候在办公室外,装扮如同一般公司西装笔挺的大老板,他身材并不特别高壮,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林然然和上官榆被公会会长的威势震慑住,只有丧门点头问好,独撑大局。
“张叔。”
“陆老四又怎么了?”张会长见到丧门,反射性地问候另一个麻烦道士。
丧门气若游丝地回:“这次不关祈安的事⋯⋯应该吧?”
“我以为你们去外地念书,我就能顺利退休了。”张会长用非常严肃的神情说出十分血泪的愿望。
都怪陆祈安高中那三年,因为家里哥哥都不在,头上没大人,就到处惹是生非。平均一个月会收到三张公会的警告单,动不动就要北上来向张叔道歉;
而丧门一定得跟来赔罪,因为陆祈安从不觉得他那些祸事有错,也绝对不会认错,所以那些“对不起、请原谅他不懂事”的场面话都是由他负责。
“去那边躺着,把衣服脱了。”张会长叹口气,八成是为过去陆祈安造成他白了半边头发的压力所叹,丧门深感抱歉。
“你有办法救他吗?”林然然急切问道。